五伯讓人給我捎話,說鎮(zhèn)上要建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,要拆南門,要毀老墻,叫我回去看看。老事物要給新事物讓道,這沒辦法,誰也擋不住。對于這樣的事情,司空見慣的現(xiàn)象,我已經(jīng)麻木不仁了,不覺得意外。當然,憂傷的影子總還是有的,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,很快就會被工作和生活排擠掉?蓪ξ宀筒灰粯恿,他守著老墻生活了一輩子,那墻陪伴著他的呼吸,儲存著他的生命記憶。用文人的說法,是他的精神寄托,突然被一陣風吹走了,他想不開,感情上難以接受,我是能夠理解的。
老墻在秦鎮(zhèn)南門那兒。有城門就會有城墻,這是常識。在我小時,鎮(zhèn)子就只剩下南門了,且破舊不堪。南門兩邊剩下一段老墻,高大,厚實。在史學(xué)家的審視下,它是歷史的一塊厚磚,鑲嵌在關(guān)中這塊大地上。在文學(xué)家的思維里,它又像一頭老牛,幾百年了,悄無聲息臥在古鎮(zhèn)的南頭,意凈心清,超然若禪。
我常?匆姡B兒從老墻的窩里出來,警覺的四望,當確定沒有危險時,便一展翅,飛向老河岸的一棵樹。風吼著,雨淋著,翅膀濕了,它也毫不在乎。我常常疑惑,鳥兒為什么如此鐘情這殘垣斷壁?有時也茅塞頓開,想著老墻身上帶著的那股古樸的氣息,很適合鳥兒懷舊。鳥兒離開老墻時,撲展著的翅膀不經(jīng)意就抖落一片黃土下來——是一片,不是一塊。老墻像一冊發(fā)黃的、線裝的厚書,墻土的脫落猶如翻開的書頁。老墻是一部老書,也許鳥兒能夠讀懂,所以才在老墻上筑窩安家。鳥兒有麻雀、斑鳩、燕子,甚至還有灰喜鵲。馬蜂也喜歡把窩建在老墻的高處,那干燥、發(fā)皺的墻體,讓它們的安家不用多少氣力,而古老的墻也許有助于護佑它們避開諸多的不測與兇險。是的,馬蜂的腹部是帶著毒針的,但它們自己卻不知道,出于生存的本能,它們同樣需要防備危險。
我聽不懂鳥兒的語言,也猜不透馬蜂的心思,但就是喜歡老墻。童年的視野里,世界上仿佛只有這面老墻的存在,一出門,就奔向它。它用一種隱幽的語言召喚我稚嫩的心靈,讓我從它身上得到快樂。那時幼稚的我,覺得自己的一生都不會從老墻身邊走失。
常?吹竭@樣的景象:老墻上扎個方方正正的木楔子,一頭老牛背對著老墻臥在墻根,懶洋洋的用尾巴掃著墻上的黃土,殘留下一片光滑的墻面。收獲的季節(jié)過后,附近的人家就將稻草、麥秸和玉米稈堆滿墻根,逢到久雨初晴,溢出濃濃嗆鼻的霉味。一群雞娃被一只母雞引領(lǐng)著,唧唧叫著,尋找著墻根的蟲子或稻米。冬春的暖陽下,女人們圍在一起納鞋底,縫衣,掄起棒槌錘布。小娃們在墻根下找蛐蛐,或者手握一副彈弓,瞄著墻頭的麻雀。打下一只麻雀,在墻根下攏起一堆柴火,燒焦麻雀的尸體。墻根下沒有風,孩子們就鼓起腮幫吹火。麻雀肉熟了,那是香噴噴的一頓美餐。
五伯是隊里的飼養(yǎng)員。農(nóng)閑的日子,他牽了那些牛馬出來,把韁繩拴在老墻的木楔子上。之后,他袖著手坐在墻根,陪著牛馬打盹曬太陽。他晚上要起夜喂牲口,白天里瞌睡就多。這時,墻下往往擺著棋攤,或者有人在搭方。他從不觀看,只是在起了爭吵聲時才打著哈欠睜開眼。不過,他不關(guān)心為何爭吵,只是端詳著他的那些牛馬。
接到五伯讓人捎的話,我想馬上就回去,但因有公務(wù)在身,就晚了幾天;氐角劓(zhèn)后,老墻已經(jīng)沒影了,晃眼的陽光下,挖掘機正在張開猙獰的牙齒撕扯著老墻的根基,河岸上一片狼藉。五伯正在拆老屋,一看見我,就放下手中的活,讓我拉著他的手在昔日的老墻那兒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。老墻沒了,住了一輩子的老屋也保不住了,他仿佛失去了內(nèi)心的寄托和生活的信心,一下子見老了,駝著背,顫顫巍巍的挪著步子,像是被風搖擺的樹枝。他眼角的皺褶,宛若一行行文字,寫下悵惘和迷惑。
我想這樣安慰五伯:想開些吧,老墻終究是會消失的。即使現(xiàn)在不被人為的毀掉,也會讓時光和風雨消磨掉。但話到嘴邊,卻又止住了。我知道,這樣的道理,五伯是懂得的。讓他保留一份遺憾和惋惜,是對他情感的尊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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