嵐出生在四十年代,文革初期,二十幾歲的嵐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。
單位里的吳大姐給她介紹了自己的鄰居,一位愛好文藝的,名叫志的小伙子,那個年代的愛情沒有物質(zhì),沒有花前月下,彼此看對眼這事兒就算成了。
一輛自行車,志把嵐娶回了家,響了一掛鞭炮,簡單請了幾個同事,當時他們收到的禮金是一塊、兩塊,更多的同事送了毛主席語錄、毛主席瓷像、暖瓶、臉盆,表示新婚祝賀。
婚后第二年,生了女兒,隔了兩年,又生了兒子。他們和那個年代的許多人一樣,日子貧窮而踏實。
嵐和志上班后,孩子都是由婆婆帶著,他們一直和公婆生活在一起。志是那個年代少有的獨生子,父母不會同意他們單獨另過的,所以,婆婆除了帶孩子還承包了所有的家務(wù)活。
夫婦倆共生育三個孩子,都是婆婆帶大的,嵐還小產(chǎn)過兩次,也都是婆婆照顧的,婆婆不高興時,也對著別人抱怨,我伺候了她(指媳婦嵐)大小五個月子。
嵐從小父母離異,她隨父親生活,對母親的離去心生怨恨,情感淡薄,也缺乏母愛,可能是這個原因,導(dǎo)致嵐婚后很多年從沒有叫過婆婆一聲媽,其實,嵐心里知道,婆婆拿她當閨女的。
公公去世時,婆婆49歲,婆婆干凈利落,精明能干,容貌也算漂亮,給婆婆介紹老伴的人快要踢斷門檻了,可婆婆舍不下她的獨生子,也舍不下她的孫子孫女。
介紹的主家都是高干、教師之類,人家提出的條件就是允許婆婆一人嫁過去,她的兒子、孫子一概不接受。
聽到這種要求,婆婆斷然拒絕了,兒子志外出工作,一走就是數(shù)月,嵐也要上班,而且不怎么會干家務(wù),自己走了,三個孩子多可憐啊。
婆婆情愿守著自己的獨苗,過寡居生活,為她所愛的人洗衣、做飯,不分晝夜地忙碌著。
婆婆的奉獻嵐心知肚明,婆婆的功成自居,強勢霸道嵐也經(jīng)常領(lǐng)教,婆婆發(fā)飆摔盆打碗時,嵐都乖乖聽著,最可怕的是婆婆的自虐行為,稍不如意,婆婆會扇自己耳光到鼻青臉腫,這一舉動,成功恫嚇了包括志在內(nèi)的一家五口,嵐更是不敢多說一句話,孩子們最怕的是奶奶,而不是志和嵐。
嵐聽丈夫說過,婆婆是命運不濟之人,少年喪母,中年喪夫,又無兄弟姐妹,孤苦伶仃,跟著一個窩囊廢的爹,吃盡了后娘的苦頭,直到嫁給志的父親,公婆待她不錯,她們一家五口就是婆婆的親人。
嵐還聽說,婆婆在坐月子期間,和娘家生了不少氣,落下了病根,從18歲生完志,后來怎么也懷不上了,一輩子就丈夫一個獨苗,婆婆動氣那都是真氣,這點嵐相信。
所以,嵐沒有真心與婆婆計較,畢竟婆婆的付出有目共睹,丈夫志也很體貼,她只管上班下班,有婆婆打里照外,何不落得省心。
那年月,時髦織錦緞棉襖,中式盤扣,純手工縫制,婆婆做了讓嵐穿上。時髦手工編織毛衣,婆婆織了讓嵐穿上,這些活,嵐是不會干的。
單位的女同事那叫一個羨慕,瞧這針腳,瞧這做工,我們咋沒這命呢?大家都羨慕嵐有個好婆婆,孩子們的毛衣毛褲、棉襖棉鞋都是出自婆婆之手,每天的吃喝拉撒也都婆婆管著,甚至孩子們掉顆衣扣,都是找婆婆,不去找嵐。
嵐也經(jīng)常給婆婆買布料做衣服,對婆婆的話唯命是從,婆婆和丈夫的親人來家里住著,嵐也熱情有加。
嵐對婆婆的稱呼始終是“他奶奶”,這聲媽是叫不出口的,對這事,婆婆極不高興,逢人便說。
女兒長大后,經(jīng)常聽奶奶指派嵐的不是,當然是背后說,有一些話純屬是情緒,其實主要不滿是嵐不會嘴上功夫。而母親嵐很少指派奶奶的不是,偶爾提起,也是客觀事實。
女兒目睹了奶奶的強勢,母親的隱忍,也目睹了奶奶的辛苦,母親的閑適,她愛奶奶也愛母親,所以哪聽哪落,不傳閑話,也避免了不少矛盾。
要說生活在一起三十幾年,沒有一點隔閡是假的,嵐在單位,也從來不提婆婆的不是,單位同事也有人質(zhì)疑,就不信了,她們家一點矛盾沒有嗎?怎么從沒聽說過?
因此,嵐的家庭一直是街道的五好家庭,那牌匾掛了好多年。
婆婆生病十二年,孩子們相繼成家,嵐和志也退休了,在最后的幾年,婆婆失去生活自理能力,嵐和丈夫每周都給婆婆洗澡、剪頭發(fā),把身下拉了屎尿的被褥進行一次換洗,喂水喂飯,照應(yīng)周全。
精明的婆婆,早已給自己做好了壽衣,用包裹包好交代了嵐,婆婆去世的那天,嵐依照婆婆生前的囑咐,整整齊齊給婆婆穿戴好。
當殯儀館的車停在家門口,婆婆的尸體即將被抬上車,嵐沖到大門口,高喊了一聲——媽!兩行熱淚奪眶而出。
婆婆的魂魄還未走遠,她應(yīng)該聽到了這聲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呼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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